文
张庆梅
1、地窝堡上空的月亮
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的时候，是夜里十一点多。农历九月十六日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，青白色，泛着冷冷的光，与地上清冷的空气配合得天衣无缝。我扯了扯身上薄薄的羽绒服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蓦然想起那年腊月去泰国，下了飞机也是夜里，扑面而来的热空气也将我捶了个趔趄。当时感觉浑身的汗毛孔就像快进镜头下的花朵，唰啦一下，就开了。
现代交通工具真是神奇，四个小时前我还在三千多公里以外的济南，此时此刻已经身处乌鲁木齐的地窝堡机场了。
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：有好多城市的机场名字，并不是以该城市的名字命名的，而这些名字又是那么好玩儿。比如济南的遥墙机场，一听名字，就感觉很遥远，很遥远也就罢了，还是遥远地方的一道墙。又比如西安的咸阳机场，一听“咸阳”二字，好像突然走进了历史课本，穿得啰里啰嗦的秦始皇，正摇着满头的“珠帘”走过来。而眼前的地窝堡机场，为啥叫这个名字呢？乍听之下，感觉下了飞机就要步步走低，一直走进乌漆麻黑的地窝子里去，不但要注意脚下，还得小心别被低矮的门框碰了头。
迎接我们的导游是一位自称汤古丽的女子，话语质朴而亲切，一直呼我们为“游客宝宝”，一下把人喊回了襁褓中。我们一行十一个“宝宝”，把十一件装满了过冬衣服的行李箱和十一个穿着过冬衣服的自己，塞进一辆面包车里，驶进乌鲁木齐深深地夜色中。
这次出行是我二姐报的团。我常常想人生一世有两个必去的地方，一个是西藏一个是新疆。常常这样想就会不自觉地念叨出来，念叨几遍之后，二姐就记在了心里。那天她听到她们社区的王老师报新疆旅游团的时候，就立马给我打电话，问我要不要去。我思考半小时，推掉了一个重要的会之后，坚定地跟她说，去。也不是没有顾虑。团期是10月14号至21号，新疆应该很冷了吧？但此时是旅游淡季，游人少，不会光看人后脑勺。权衡利弊，还是决定了要去。事后才知道这个决定是多么英明。二姐误打误撞报的这个旅游团，是北京青年旅行社济南分社总经理齐飞带领的考察团，一路上的吃住行游都是最高标准的。
鼎福酒店离机场很近，十多分钟后我们就到达了住宿的地方。拿了房卡打开房门的一瞬间，一股飘进鼻孔的隐隐的羊膻味儿提醒我，我真的是到了新疆了。
鼎福酒店房间桌上的摆件
2、G
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从酒店出发的时候，乌鲁木齐还在睡梦中。新疆与内地有两小时时差，所以当朝阳映红了大明湖的时候，乌鲁木齐还是一片漆黑。黎明前的黑暗中气温更低，大巴车的座位把屁股冰得生疼。汽车出了城区沿G国道一路向北。国道是新疆北疆境内一条重要的公路，它沿准格尔盆地东侧一路北上，一直到达阿勒泰地区。
天光越走越亮。东面的天空由最初的鱼肚白，渐渐变黄变红。大地以及公路边的树木、野草、池塘，都被染成金红色。白云是那么低，一朵朵棉花糖似的，在目力所及的最远处，与大地连为一体。我的脑海里蹦出《敕勒歌》里的诗句：天似穹庐，笼盖四野。从拥挤的内地城市乍来到辽阔天地间的我们，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，不断为车窗外的景致发出惊呼。
褪去了早晨的红晕后，大地变得明白起来。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寸草不生，冷冷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。望得久了，我忽然生出错觉：在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，会不会不再是戈壁，而是一片海？
或许是担心我们出发时间太早肚子饿了，也或许是担心我们坐车时间太久感到无聊，导游汤古丽拿出从乌鲁木齐大巴扎上买的馕发给我们吃。对于馕这种食物，之前虽然没有吃过，却在电视上看过好多回了。但汤古丽分发的馕却着实把我惊艳到了。之前的印象里，馕就是烤制的发面饼，类似于内地的面食“锅饼”。汤古丽发的馕确是有馅儿的，是玫瑰花酱馅儿的。轻轻咬上一口，玫瑰花的甜香、面粉的焦香，芝麻的馨香，一起占领舌尖儿，一下改变了馕是寡淡无味的印象。
减轻无聊感的除了食物，还有一路上的安检措施。早就听说新疆的安检极其严格，但上个厕所都要查验身份证，都要过安检，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沿途的公路安检站也是一个连着一个，不时有警察叔叔走上车来查看乘客是否系上了安全带。据汤古丽说，如果被警察叔叔查到有未系安全带的乘客，整车人就要停车学习两小时。开始听她说这话，我们都觉得是危言耸听，直到某次坐在前排的一位大姐被查住，遭到了警察叔叔的严厉斥责，我们才相信她所言不虚。好在那天那位警察叔叔比较宽容，只是斥责几句就把我们放行了。
长长的G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，你能想象一天之中有十二个小时是在大巴车上度过的痛苦吗？看到朋友圈中我发的美图下面点赞与叫好声连连不断，我在想：我亲爱的朋友们，你们在羡慕我欣赏美景的时候，根本不会想到我那已经坐成八瓣儿的屁股吧？
天似穹庐笼盖四野
3、睡在鸡尾巴尖儿上
几年前，曾听一位老兄说起他在喀纳斯的体会。他说，早上一睁眼，看到窗户上的蓝天白云和绿树，连声埋怨房间里的另一个哥们儿：干嘛不把窗帘拉上去啊？哥们儿笑了，说，哪里有窗帘儿？这是窗外的真实景色。我当时听了半信半疑。还曾在中央十台看探索发现，说喀纳斯湖里有湖怪，曾经吃掉岸边喝水的牛马，后来揭秘说，湖怪是一种叫哲罗鲑的大红鱼。我也是半信半疑。有疑问就有解开疑问的欲望。因此，对于喀纳斯之旅，我充满了期待。
在去往喀纳斯的途中，汤古丽不断嘀咕，说昨夜山上下了雪，不知会不会封山。好在我们运气好，不但顺利进山，沿途还欣赏到了蓝天白云雪山的美景。新疆物博地大，两景点之间走上几小时，是很正常的事。出发之前，我特意带上一本书，准备在枯燥的旅途中拿出来看。但这本书真的没有派上用场，因为我根本不舍得从车窗外的美景中收回目光。
到达喀纳斯景区时已是下午。此时的喀纳斯已经进入初冬季节。苍翠色的冷杉做了底色，金黄色的白桦树是大自然这位画家，为冷色调上涂上的一抹暖色。蓝绿色的喀纳斯湖，仿佛一只忧郁的眼睛，以冷艳的面貌，高傲地静卧在群山之中。湖水下泻，一道弯两道弯三道弯，把自己流动成一首抒情诗。雪山的白、湖水的绿、白桦林的黄，将喀纳斯景区变成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，又让人感觉仿佛走入了童话世界。
山边的木屋，据说是图瓦人的住所。图瓦人，属蒙古人种。据说，喀纳斯的图瓦人是成吉思汗西征时，留守在此的蒙古军人的后裔。我没有接触到图瓦人，但看到了图瓦人的牛马散布在草地上，悠闲地吃着草，为静态的画面增添了动态之美。
夜来了，气温继续走低。因为喀纳斯地区处在我国西北边陲的阿尔泰山，从地图上看，恰是“鸡”尾巴尖儿上，无论是纬度还是海拔，都是很高的地方，所以此地入冬很早，才刚刚农历九月，就下起了雪。寒冷的天气使我们早早躲进已开了暖气的房间里，无心欣赏喀纳斯的夜景。山间的夜又冷又静，我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，仿佛钻进了毛茸茸的鸡尾巴中，慢慢进入了梦乡。
月亮湾
4、禾木我的诗与远方
离开喀纳斯时，天还没有亮。地上湿湿的，不知是昨夜山间落的雨，还是湿气凝结成的露。空气清冷，砭人肌肤。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。刹那间，我有一种错觉，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的小村庄。也是这样深秋季节的清晨，也是这样的清冷，也是这样孤零零的月亮，我裹着母亲的大棉袄，坐在地排车尾部的地瓜上，跟大姐和二姐进城去。
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左右腾挪。前方漆黑的两山之间，突然有耀目的亮光呈现出来。最初我以为是城市的灯光，后来才发现是太阳出升的前奏。山巅的云彩被分层涂抹，由浓变淡层次分明。太阳像一个努力长个儿的孩子，使劲往上蹿。山路忽然一转，背后的山转到了眼前，山体被朝阳映成橙色，金光闪闪。
几经辗转，禾木村终于来到眼前。这个季节的禾木，仿佛洗尽铅华的女子，面目清晰态度慵懒。图瓦人的小木屋，安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之中，像个乖巧的婴儿。木屋前湿润的泥土里，经霜的花朵随意倒伏，与门前卧着的小狗，构成一幅宁静的秋景图。禾木河从村后流过，蓝绿色的河水一路向北，带走心头的忧郁。早饭时间到了，小木屋的屋顶上有炊烟升起来，袅袅娜娜，如曼妙的女子在舞蹈。
环村皆山也。山头的白色是雪，山腰的白色是云。山头的白雪被朝阳镀成金色，流光溢彩；山腰的白云静止不动，如白色的哈达。目光下移，又是绿色打底黄色提亮的一幅油画。不同的是，在这幅画上，雪山和树木已不再是主角，尖顶的木屋和漂浮的炊烟，才是此幅画卷的重点。
一道木桥横跨河上，桥的那头是一座木质的拱形大门。多年的风霜把木色洗白，给桥和门添上岁月的沧桑。如果说，桥的这头是人间烟火，过了桥，就该是神仙世界了吧？
白桦林落尽了叶子，清清楚楚地站在河岸边。红色的黑色的牛，在白桦树下吃草，牧人坐在旁边，悠闲地吸着烟。牛和人的态度，都是慢吞吞的，仿佛可以就此地老天荒。
我在路边杨树下拍风景，一片金黄的杨叶落在肩头。它，已在此地等了我很久了吧？
秋季的禾木，让我忘却了现实生活的苟且，只剩下诗和远方。
安详宁静
5、路过高昌
新疆这个名字，其实是清朝时才有的，在清朝之前，天山山脉南北这片广袤的区域，一直被叫做西域。公元前年，汉武帝刘彻即位，两年后他派张骞出使西域，目的是联合大月氏国共击匈奴。张骞此去九死一生历尽艰险，十多年后才重回长安。张骞西行的最初目的虽为战争，对后世的影响却远远超过了战争。张骞通西域后，一条丝绸之路把中西方连接起来，从此中国不再孤独，中西方文明得以迅速交流。
唐太宗贞观二年（公元年），一名僧人混在出城的百姓中，离开长安开启西行求经之路，他就是为后人熟知的玄奘法师。玄奘法师经兰州到凉州，昼伏夜行至瓜州，再经玉门关，越过五烽，渡流沙河后抵达伊吾（今哈密）。伊吾的邻国高昌国，国王麴文泰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，他听说玄奘法师到达伊吾后，立即派出使者前往迎接。玄奘法师盛情难却，跟随使者到达高昌。
玄奘法师在高昌国受到了举国上下非常隆重的接待。他本打算在此稍作停留后继续西行，没想到麴文泰太崇拜他，竟然要求他不要去取经了，就在高昌留下来。在数次拒绝无果后，玄奘法师以绝食来表达西行的决心。三天后，麴文泰终于被打动，同意放他西行。玄奘法师离开高昌时，麴文泰赠送了大批物资，并给沿途的二十四国国王写了信，请他们照顾玄奘。多年后玄奘法师西行归来，听说麴文泰已经亡故，悲痛之余改道于阗，没再进入高昌。
在如今的吐鲁番市东南面不远，依然有高昌古城的遗址。因此次行程里，并未包括那个景点，所以我没能前去凭吊一番。一千多年的风沙，早已把曾经的高昌国吹得面目全非了吧？往日的繁华如同一场旧梦，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。
火焰山倒是去了的，几座连绵的，带着点红晕的石山而已，既不高大也不火红，与从《西游记》里得来的印象完全不相符。山上虽然没有真的火焰，此处由于地理位置原因，地表温度很高倒不是虚的。据记载，盛夏季节，被做成如意金箍棒状的温度计上，最高温度曾经显示到70多摄氏度。
吐鲁番最著名的当然是葡萄，当年关牧村唱的一首《吐鲁番的葡萄熟了》，使得吐鲁番这一特产被全国人民熟知。我们来时，吐鲁番的葡萄已经熟过了，大部分变成了葡萄干。到农户家里去家访的时候，农户家院子的葡萄藤上，还挂着不少串，那是专门留给游客参观的。接待我们的维族小伙儿口若悬河，几乎把葡萄干说成百病皆治的神药，引得我们团里的“游客宝宝”慷慨解囊，人手一大包，笑逐颜开地回到车上。
离开吐鲁番时也是早上。依稀的晨光里仿佛有骑着白马的身影一晃而过，那是玄奘法师吗？他也在急急地赶路吧？
吐鲁番的葡萄熟透了
6、天池洗心
屈原在《楚辞》中这样说：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我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我足。如果屈大夫到过天山的天池，他一定会说，天池之水明兮，可以濯我眼；天池之水澈兮，可以濯我心。
你闭上眼睛想吧，在群山之巅，在众山的怀抱里，一汪碧水亮得像一块蓝宝石，平得像一面镜子。头上覆盖着白雪的山峰，像是簪着白花的姑娘，在天池边探头探脑；身披绿装的云杉仿佛武士，守卫着天池的安宁。岸边那些野花呀野草啊也精神百倍，装点在天池的周围。
传说中，天池是人间与天上的分界点，是西王母的地盘。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：周穆公驾车西游遇到西王母，两人相谈甚欢，西王母在瑶池设宴款待了周穆公。而天池就是那个神话里的瑶池。明知道神话故事真假莫辨，上古的传说更是亦真亦幻。我却宁愿相信那是真的。因为眼前这汪碧水实在不像凡间之物，真是“此物只应天上有，人间哪得几回见。”
我为什么西行几千里来到这里，在午后的阳光下，看远处的山峰银装素裹，听近处的松风波涛阵阵？我又为什么在此地遇见那个卖葡萄的维族姑娘，看她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？还有那个奔跑的小男孩儿，为什么他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？天空中有丝丝缕缕的乐声传来，那可是西王母宴请众仙的钟磬之音？
夕阳西下，我与天池挥手作别。市声喧哗，我从仙界返回人间。
可以洗涤灵魂的地方
7、美景美食二姑娘
去新疆之前曾听人说，在新疆随手一拍就是大片儿，这次的旅程真的让我对这句话深有感触。严格意义上讲，这次我们去的只是新疆北部地区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北疆。相对于南疆的维吾尔民族风情，北疆的自然风景更胜一筹，也更容易出大片儿。
北疆地区几乎没有工业污染，所以那里天蓝云白空气纯净，毎呼吸一下都有清心洗肺的感觉。（记得刚到喀纳斯景区的时候，团里有位大姐感觉不适应，大家都笑她在家吸惯了雾霾颗粒，来到新疆醉氧了。还有人给她支招儿，让她去车后吸一吸汽车尾气来缓解不适。）这样的自然条件下，树更绿花更红，天地间的万物更接近其本真的颜色。从阿尔泰山下来的时候，我们走的是G，是沿准格尔盆地西侧的一条公路。地上是一望无际的棉田，还未收获的棉花像种在地上的云，徜徉在天空的云像飘在天上的棉花。一片乌云飘过，雨来了，穿过乌云，雨停了。太阳在天空行走，给身边的白云涂上颜色，赤橙黄绿青蓝紫，七彩缤纷。回头望去，背后的乌云还在下雨，雨丝把天空和大地连为一体，景象奇特。傍晚时分夕阳还家，披着一身红霞将疲惫的身躯渐渐隐进遥远的地平线，王维诗里“长河落日圆”的意境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在新疆，很多人是信奉伊斯兰教的，因此我们这次行程吃的基本都是清真餐。烤羊腿、烤骆驼肉、抓饭，大盘鸡，一周清真餐吃下来，我感觉身上都快长出羊毛来了。第一天来新疆时，我曾经闻到房间里有隐隐的羊膻味儿，最后一天还是住在那家酒店里，我却没在闻出异味儿，大概是我的嗅觉和味觉已经入乡随俗了吧。新疆是著名的瓜果之乡，葡萄、西瓜、哈密瓜，吃起来都比内地的甜，就连西红柿和土豆，都感觉比内地的更有味道。以前出门旅游都会因为饮食不好而减重，这次怕是要增重了。
二姑娘是我二姐，我不高兴的时候叫她二姐，高兴的时候就叫她二姑娘。二姐比我的年龄大十五岁，我跟她在一起，有时候会被误认为是母女。二姑娘年轻时漂亮又能干，是我们村里的一枝花。现在二姑娘老了，会丢东西会忘事，会分不清东南西北。每次当我带她走过迂回曲折的酒店走廊寻找住宿的房间，她都会说：梅，如果不是跟你一起出来，我能把自己丢了。二姑娘会忘记好多事情，但她不会忘记对我好。吃饭时她会把最好的菜夹给我，住宿时她会把自带的毛巾给我准备好，买东西时，她会把我那份的钱一起付了。
自父母和大姐相继去世后，二姑娘对我越来越像母亲了。这次出门旅游，我和二姑娘在一起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。我们说些只有我们俩才能心领神会的事，不时把对方逗得哈哈大笑，有时候能笑得拍不成照片。美景美食之外，还有贴心贴肝的人陪伴着，何其幸哉。
打馕人
8、把自己讲哭的导游汤古丽
我觉得有必要写一写此行的导游汤古丽。今天上午，当我把这个决定在